【西幻】卷二 阳光和紫罗兰 DAY 03
*侠菩提&赮毕钵罗,西幻(伪),慢热。
*公爵龙漪出场、哥哥和弟弟之间的小矛盾,以及继续补充背景信息。
隔天早上九点,他们在餐桌上等到了风尘仆仆的公爵。
达根家族的现任家主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过分严肃和不苟言笑。年近五十的他发间已经掺入了细微的银丝,眉毛粗硬,方形的下巴,紧锁的眉头,嘴唇习惯性地向下耷拉,这都说明了这位尊贵的人物有着跟他外表相称的固执脾性,不易接近,也不会轻易向人敞开心扉。
跟他雄才伟略、被无数吟游诗人歌颂传唱的父亲龙知命,还有以强大实力震慑护卫整个妖化山岭、被教会和诺加王国敬畏地称呼为深海主宰的弟弟龙戬两人相比,他可以说是平平无奇,毫不出彩,唯一拿得出手也许只有对妖化山岭的治理,数十年来这片领地在他手中平稳发展,整个过程治政手腕还算成熟老练,可圈可点,至少在一些关键时刻,他的选择都不曾出过大错。
不过,在这位刚进门的父亲眼里,他更大的成就显然是另外一件事情。
餐桌边的青年礼仪得体,年轻俊美,神态又不失沉稳和严谨,当看见自己走过来时,他远远地起身迎接,绕过木质雕花的椅子向他走来——
龙漪维持着公爵应有的仪态,垂在身边的双手动了动,他似乎想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拥抱,但克制住了,理由正如他的兄弟一样,他的儿子如今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那么很多时候,他们就不能再像以往一样随意地对待他。
但侠菩提大步地走了过去,在公爵以为他要行礼时用力地给了公爵一个拥抱。
“父亲,欢迎回家!”
于是这位父亲威严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回抱了自己的儿子。“真是孩子气。”他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评价。
哦?那父亲你为什么不把我放开呢?施法者宽容地眨了眨眼,没有揭穿他的口是心非。
“或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我有机会朝您说出这句话。”他们在餐桌边坐下时侠菩提说。正常情况下,等候和被等候的对象往往相反。
“感觉不坏?”公爵示意旁边的老管家上菜,问。
侠菩提回想了这一天两夜的心情:“经过等待才知道您平时的心情。”
可没有一个父亲会介怀这样的等候。公爵沉默地想,他满怀喜悦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从小接受的,带有浓厚东方传统的教育让他说不出什么直白的表达,所以他只是挥了挥手,让老管家把自己的那份咖啡糖浆蛋糕挪到了侠菩提那边——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它。
“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用缓慢的语调宣布,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终年严肃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点很淡的笑容。“不用拘束自己。”他意味深长地说。
“……”
侠菩提叉起了那块表面淋着一层薄薄的巧克力的蛋糕,郁闷地咬了一口,香浓甜蜜、细腻可口的滋味也无法令他感到安慰。只要看看一旁笑得和蔼可亲的老管家,他就知道老管家绝对把昨晚浴池里发生的故事告诉了父亲……在第一时间。
心灵通讯里传来某个罪魁祸首轻微、但绝对清晰可闻的笑声。
情绪低落的施法者在菜色上完之前,就干掉了整整两人份的蛋糕,等桌子上摆全了海鲜、蔬菜汤、烤香肠、早餐茶、胡桃面包、用橄榄油煎出的黑胡椒里脊牛排后,老管家主动撤走了伺候的侍从,自己也隐入了餐厅的角落里。这个位置侧对着公爵,无法听到谈话内容,但一旦公爵或者侠菩提有任何召唤,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公爵转向了侠菩提。“我没有及时回来,是碰上了一些事情。”他说道,眼睛下方的青影显示他可能好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这片领地的主人皱起了眉,看着全神贯注地听自己讲话的侠菩提,斟酌着言语:“跟你有些关系……所以我想你也许会想知道。”
“教会的人来了这边。”公爵简略地说,“确切地说,是宗教裁判所的大人物。”
侠菩提手里的银质餐刀稳定地切开了放在前方还在滋滋作响的的牛排,动作标准,无可挑剔,但是他几乎是毫无知觉地切断了里脊肉中央的脊骨。
宗教裁判所,这个名字他已经在短短两天内听到了两次。侠菩提往旁边投去一眼,正好对上背后灵注视过来的眼神。
仅仅是短短一触,他们便确认了彼此心中所想。结合昨天的讨论……侠菩提知道,情况恐怕比他们想象得更为复杂,也更为棘手。
“他们寻找的是死灵骑士裁罚者的踪迹。有消息说,巫妖的遗物也许在他手上。”公爵继续说。对这两个名字,每个达根家族的人都不陌生,毕竟他们的第一代家主正是因为和巫妖创罪者的战斗才获得了整个妖化山岭的支持,在这块土地上建立了他们的基业。
“创罪者还有复活的后手记载在他的手札里,而裁罚者之所以多年没有出现,也是因为他正在守护创罪者的复活之地。”
“可当初祖父毁灭了创罪者的命匣。”侠菩提说,“他不可能有机会复活。”
“教会专精预言的法师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但无法感应到具体的方位。”公爵轻描淡写地说,“我花了点力气才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
因为巫妖统治期间国王和教会的无所作为,妖化山岭的子民拒绝这两者的进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王不断向达根家族施压,后者却总能巧妙地以领地子民的意愿作为后盾,不让国王有任何机会插手妖化山岭的事务。但现在,裁罚者的事情给了国王和教会一个最合理不过的借口。
侠菩提沉思着,不无忧虑地想起了国王在北地的动作。
“父亲,叔父这边也有些情况需要我转达您。”
公爵放下刀叉,侠菩提留意到他眼底闪过的、转瞬即逝的阴影。侠菩提转过头去,不无苦笑地发现赮毕钵罗也没了踪影。
道路艰难而希望渺茫。他平静地想,给自己倒了杯红茶。
***
“这么早?”当侠菩提进入餐厅隔壁的起居室时,正在看书的赮毕钵罗发出了疑问。
他这么惊讶是有理由的,龙漪对侠菩提的看重和溺爱并不下于任何一个父亲,因为侠菩提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不在他的身边,所以在可以见到侠菩提的日子里他总是想把自己的儿子留在身边每一分每一秒,竭尽所能地把他能找到的所有最好的事物都摆放到侠菩提的面前,何况这回传递过来的信息如此重要,他应该会想跟侠菩提好好商榷一下才是。
提早退场的背后灵抚摸了一下手中的《法阵解析及四维组合基础》,露出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侠菩提垂下了眼眸,他在起居室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父亲接到了一个消息。”
他到现在还记得公爵拿过老管家传递过来的信件时面容上的欣喜之色,妖化山岭的领主几乎是失礼般地从餐桌上站了起来,严峻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舒心的笑容。
“我不能再陪你了,孩子。”他向侠菩提表达了歉意,“一个好消息,我必须马上亲自确认的好消息。”
后者在听到这些话时的第一反应是看公爵面前的碟子,确认公爵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才回以一个欣然的微笑。“那么,一路小心,父亲。”侠菩提说,“我们会在这里等您回来。”
公爵注意到侠菩提使用的是“我们”这个主语,但全身心都放在了好消息上的他只是匆匆地跟侠菩提告了别。“我真希望我能够亲口告知你这个消息。”临别时他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儿子,拍了拍青年的肩叫他别担心,说,“明天,最迟后天我会回来,我保证。”
……
两兄弟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好像方才那阵奇异的沉默只是卷过彼此中央的一道微风。他们回到主楼的卧室,一如既往地进行自己的事情,侠菩提继续抄写卷轴,学习新的法术,也准备了一些其他能用得上的小玩意儿,而赮毕钵罗主动领取了今天的功课,在被题目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间隙,他把用来调节心情的书籍换成了《教会神学导论》。
下午,他向侠菩提询问起了创罪者遗物相关的事情。
作为消灭巫妖的英雄,龙知命在烧毁亡灵塔、清除黑魔法的时候截留部分创罪者遗产并非难事。巫妖固然是邪恶的代名词,但同样也是富有的象征,漫长的时间足够让它们累积起令国王也要为之心动的财富,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的。所以他们的祖父经过仔细甄别后谨慎地挑选了有价值的书籍、材料、宝石还有各类收藏品,用它们充实了自家的藏宝库。
侠菩提的法术书中有一半法术都来源于创罪者所留下的书籍,四分之一来源于家族中留存的法术书籍,剩下四分之一则由施法者在这十余年里陆陆续续通过冒险或者交易补充和收集。
所以面对赮毕钵罗的问题,侠菩提只是指了指卧室里的书架上那套由他亲自整理编辑的百科全书:“L(Lich巫妖)字首和E(EvilCreator创罪者)字首的条目下你可以找到对巫妖和创罪者的介绍。”
“如果还想了解更多,”施法者在卷轴上落下最后一笔,说,“你可以问我。”
背后灵若有所思地让那本硬壳精装书籍在自己的控制下凌空摊开。
他知道在成为法师前侠菩提就把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花在了阅读、誉写和整理巫妖遗留下的书籍上,年幼时还仅仅局限于普通的通用书籍或者历史文献,等入门成为正式法师后他的阅读内容就拓展到了那些用精灵语、恶魔语、龙语书写的魔法书籍上,后来他干脆把所有跟巫妖有关的东西都收进了自己的次元袋方便随时查看。所以,如果说现在有谁对创罪者最为了解的话,除去忠诚不渝的死灵骑士裁罚者和对巫妖耿耿于怀的教会,恐怕就是侠菩提了。
背后灵一直将这种行为理解为兄长对知识的不懈渴求,但在这个裁罚者突然成为变数的时间点上,他却在兄长一直以来的行为中品读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略过了百科全书里的Lich(巫妖),翻到了这本书更靠后些的Necromancer(泛指死灵系专精法师)。注视着几年前自己兄长用蘸水笔写下的极为优美考究的斜体字,他想起了困扰自己相当长时间的一个问题。
“兄长,”他问,“你为什么选择成为法师?”
侠菩提的术士血统不逊于两人的父辈,十四岁之前他已经在术士上显露了令人咋舌的天赋,所以当他的父亲听到他要扔下术士的修行,转而成为一个法师时,震怒的情绪几乎可以掀翻整个主楼的顶层,再溺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有所让步,剧烈的争吵和漫长的谈话成为了那段时间的主旋律——说是争吵,倒不如说是公爵单方面的宣泄情绪,而年少的侠菩提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寸步不让,双方都试图说服对方,最终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里率先妥协的是公爵,侠菩提被容许长时间停留龙戬的术士塔学习法术。
但赮毕钵罗对此印象不深,因为为此事分心的侠菩提减少了对背后灵的精力提供,而赮毕钵罗又开始学习克制着自己主动汲取的欲望,不想给侠菩提带来过分的负担,所以那段时间他总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迷糊状态中,对外界的感知相当模糊。唯一记得的是从心灵连接末端传来的、时常拍打着他魂体的种种复杂交织的情感。
从愧疚、痛苦、到火一样燃烧的坚决,最后化为百感交集的释然和欣悦。
恢复正常后他曾经询问过侠菩提同样的问题,而彼时已经被允许研习法术基础的施法者用对探寻事物本质的兴趣回复了他。
也是从那时起,侠菩提开始学习如何封闭自己的负面情绪。
在赮毕钵罗的感知里,他和兄长的十四岁是一个分界线,十四岁之前他们亲密无间,几乎不曾有一刻分离,然而十四岁之后,虽然他们一如既往的亲密,但他清楚地知道,侠菩提有些事情瞒着他。独力背负着什么,却半点也不肯告知于他。
他尊重侠菩提的选择和隐私,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很快释怀,尤其是长久以来一直等待不到解释,已经让两人之间隐隐出现了某些即使假装看不到也依然存在的隔阂。
赮毕钵罗翻过了一页书页,纸张弯曲翻转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侠菩提并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那么,”没有感到意外的赮毕钵罗继续开口,“兄长为什么选择死灵系专精呢?”
依然是一片安静。
赮毕钵罗转过头,看到侠菩提不知何时停下了笔,施法者微微后撤了一点身体,让自己的脸庞得以避开过分明亮、容易暴露出面部表情的光线,从而陷入到柔和的阴影之中。
没有加以控制的笔尖在羊皮卷上停留着,洇开了一个深蓝色的圆点。
几秒之后施法者抬起手,碰了碰画坏了的魔法卷轴,上头所有的线条连同那个最后的圆点就像被抹去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几天吧。”消除了纸张上的墨水,同时也像消除了内心某些犹豫的侠菩提说,时机还未成熟,他想着,压下了胸口翻涌着的无数思绪,“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从头到尾。”他举起一只手,许诺。
赮凝视着侠菩提几秒,然后转过身去,慢吞吞地应了声好。
跟被隐瞒的不快相比,重新翻开书籍的前一秒背后灵想,或许他更介意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
晚上的时候,他问侠菩提要求阅读创罪者遗留下来的书卷。
“这么快?”侠菩提看着赮毕钵罗身边摞成一叠的书籍,惊讶地问。昨天可是给赮布置了五本书呢。
赮毕钵罗自己动手,毫不客气地从侠菩提腰侧摸走了他的次元袋。“虽然不知道兄长为什么要这样选择,为什么急着要我学习法术,”熟门熟路地开始翻找的背后灵停顿了一下,想起第一天晚上侠菩提那句快点长大,他沉默着,从次元袋里抽出一本《亡灵生物详解》,“我想我也可以做点什么。”
无论什么。
侠菩提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本黑色封面的《亡灵生物详解》上,他对它一点都不陌生,正是从这本书里,年幼的他们得知了屡屡失控的赮毕钵罗其实是亡灵生物中的背后灵,并从中学习到了如何控制赮毕钵罗的能力。如今赮毕钵罗能想到把这本书翻找出来,无论是基于什么原因,某种程度上他都已经开始接近真相。
侠菩提没有说什么,也不打算阻止什么。
在他眼里,赮犹原未脱去那一层稚气,虽然他在外形上已经是一个不亚于自己的青年。智慧、眼界、必要时候行事的手腕都足够出色,但他缺乏真正的历练,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这不能怪他,赮所处的形态决定了这一切。
背后灵的形态让赮丧失了正常生活的权利,长年缺乏与人的有效沟通,他在旁观的时候固然能清晰、具有远见地察觉到事情的关键,身处局内的时候也能凭本能性的知觉避开某些陷阱和危险,但没有历练、没有承受过真正压力的他往往会过分被动地被卷入局势中,而很难有随着局势变化依然清晰明了、随机应变的大局观念,他习惯独立分析,并依靠自己及部分信赖之人的力量,却不能连横合纵,将局势悉数把握入自己的掌控下——
他缺乏掌控的意愿,还有能力。当然……不得不说,自己的私心和爱护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帮凶。
所以最后侠菩提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掌。
“别着急。”他轻声说,注视着赮毕钵罗棕褐色的眸子,“慢慢来。”
法术也是,承担也是。我还有很多时间,来等待你的长大。
***
在陷入睡梦前,侠菩提看到身边的赮毕钵罗仍然埋首于厚重的纸张之中,他主动要求将今晚的功课加倍,也因此不得不熬夜做题,虽然对于一个亡灵生物来说,睡眠并非必须,但精神上的疲倦无法避免。放在他手头的书籍又换成了法术相关的书籍,侠菩提知道他打算做完题目后接着看下去。
困意如潮水般拍打着神智,侠菩提勉强集中精神,将吸引而来的负能量注入了背后灵的身躯,亡灵生物依靠负能量存续,这样会让赮毕钵罗感觉好受一点。
察觉到不同的赮毕钵罗扭过头来冲他说了句什么,大概是一声咕哝般的晚安。
侠菩提闭上眼。
他当然想过自己对于赮的要求是否过于苛刻,作为亡灵生物,赮对于本能施法的掌握堪称出色,再加上背后灵对死灵法术的大幅度加成,两人之间长久的默契——单就背后灵的标准来评判,不可能有谁比赮做得更好。
如果,他只是把赮当成背后灵……
一直以自己的影子,辅助,寄宿的身份存留下去,那么这样严格的要求确无必要,但侠菩提并不满足于这样因畸形而形影不离的相伴。
他想要的是更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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